在广州拿齐东南亚国家的签证,我就要第一次出国了。人生中总会有许多“第一次”,有时顺利,有时艰难,我不清楚前方有些什么,但我肯定原地踏步就什么都没有。18岁的我第一次出门远行,且独自奔往异国他乡,激动与喜悦中掺杂着几分忧惧。怀揣着这种既忐忑又憧憬的心情我坐上了开往广西凭祥的最后一班长途大巴。令我十分意外的是汽车里的乘客全是清一色的越南人,只有司机和我是中国人。
第二日清晨,汽车到达凭祥,但前往河内的车要中午才发,利用这段时间我在城内四处游逛。凭祥是座宁静的边陲小城,一条主干道横穿全城,时不时会有机车从你身畔呼啸而过。唯一有特色的东西便是越南卷粉和各种热带水果。我在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悠然坐下,点了一盘卷粉当早餐,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卷粉喷香幼嫩,酸酸甜甜,别具一番风味。盘内的食物被我迅速一扫而光。吞下最后一口卷粉,我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起身出发。
临近中午,发车时间到了。一上车我便认识了一群朋友。其中有到越南考察投资环境的四川人老张,有想体验出国感觉的桂林兄弟俩,还有在越南留学的小劳和小黄。一路上汽车里播放的音乐都是越南歌手翻唱的华语歌曲,这带给我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车窗外的越南山川和中国南方喀斯特地貌风光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路旁不断出现的越南文标语在提醒我们,那么,似乎很难感觉我们已经到了另一个国家。越南的国道是非封闭式的,路旁竖立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警示和指示标志,十分醒目。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农道,也会出现警示牌。我默默数了一下,在一条长约1000米的乡镇街道上,标示牌就达40个之多。
坐了将近四小时的车,我们终于到达越南首都——河内。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我快乐得想要流泪,真想放声大喊,把溢满心里的喜悦都喊出来。老张在地图上数了数,我们竟然穿过了越南的五个省份。河内老城区的街道细长狭窄,走不到五百米就得转个弯,如同进入迷宫一般。街道两旁的房子都一样的古老低矮,没有特别高的建筑作为地标。富有浪漫情调的法式建筑,随处可见。这些两三层的小洋楼色彩斑斓、样式各异。街道上车水马龙,如过江之鲫的摩托车横冲直撞,一辆接一辆地从我身旁呼啸而过。路边的咖啡店坐满了纳凉的年轻人,大家并不怎么遵守交通规则,情侣们厮闹着旁若无人地穿越斑马线。河内人的生活节奏似乎不快,街上的行人看上去慵懒而悠闲,踱着慢悠悠的步子,慢条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在这样一座城市,你紧绷的神经很容易松弛下来。
我在网上选好的那家背包客栈竟然客满。无奈之下,我悻悻地打了电话给同车的小劳和小黄,拜托她们收留我。小劳和小黄爽快地答应了。毕竟是同胞!这让我的心情顿时豁亮起来,沮丧之感烟消云散。
见我站在街头拦车,摩托车手阿升用一口生硬地中文招呼我:“中国朋友?想要去哪儿?我载你!”阿升是一个留着平头,面容忧郁的年轻小伙,样貌颇似越南电影《三轮车夫》里的梁朝伟。
“去河内大学多少钱呢?”我问。
“3万越南盾(约人民币十元钱)可去城区任何地方。”阿升竖起三根手指比划着。在烈日炎炎的街头,只见汗液粘黏在他红褐色的肌肤上,闪着迷茫之光。
我坐上阿升的车。摩托车像离弦之箭一般奔驰而去。一百二十里的风速,拍打在我脸上,在这样的刺激中,神经陡然绷紧起来。
我们扯着嗓子,在呼啦啦的风声中闲聊。
“我叫阿升,升官发财的‘升’”。
我讶然阿升竟然会用“升官发财”这个成语。我夸他中文说得不错。阿升得意地告诉我,许多越南青年对中文和中国文化有着浓厚兴趣,他在大学选修中文,已通读了中国的四大名著。阿升是大学生,利用假期打工赚钱,补贴家用。我有些汗颜,许多中国青年,拼命学习英语,却连四大名著都未完整读过。
摩托车马力十足,在河内城区“横行无忌”,有几次险些擦挂到行人,这着实让我捏了一把冷汗。沿途,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能看到这样的场面:摩托车铺天盖地涌上路口,在交警的指挥下,骑摩托的人一字排开,双脚着地,等待绿灯放行,这场景甚为壮观,犹如一场即将开始的摩托车大赛,只待发令枪响起。
“坐你的摩托真是太过瘾了!”我不由得说。
“狂飙是我心境,孤寂是我的色彩。”阿升嘿嘿一笑,说了一句怪腔怪调的中文。
到达小劳和小黄所在的河内大学后,阿升与我交换了电邮,接着挥手道别:“保持联系。祝你旅途愉快!”
小劳和小黄安排我住进学生公寓。能体验越南的大学生活也不错,河内大学可是越南最好的一所大学。尽管如此,河内大学的设施,与中国大学相比,仍然相形见绌。窄窄的道路,杂草丛生的球场,简陋的公寓。这样的环境恐怕连中国二流大学也不如。
我好奇地问小劳和小黄: “你们为什么选择到越南留学?”
她们说: “国内竞争太激烈。我们在国内只能上一般的大学,来越南可以进更好的学校。再说在凭祥找工作很难,河内总比凭祥好吧?”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一路上看见许多越南女人都戴着口罩,不少年轻女子手臂上还戴着长及上臂、看起来很纤细的手套,便问她们原因。她们笑着告诉我:“越南气候炎热,为了防止阳光灼烤,女孩出门都爱戴口罩或头巾,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娇嫩的皮肤。许多越南美女的皮肤都很白呢。”
第二天,她们带我认识了一群同样来自凭祥在越南念书的留学生。我们在一起喝茶、吃饭、聊天。听着他们用熟练的越南语与当地人交谈,我知道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越南社会。
图2:河内大学的学生食堂,相比国内大学的食堂有些简陋。
图3:河内街头成群的摩托车象蝗虫一样涌满大街小巷。
出发前一个月,我通过沙发冲浪网站认识了一位与我同龄的越南人安迪,他说:“到越南,欢迎来我家。”
在河内的最后一天,我见到了安迪。安迪个头不高, 1米65左右,纤弱瘦小,戴着一副眼镜,长相斯文。兴许是受种族血统和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越南男女普遍长得纤弱瘦小,看来“越南找不到胖子”此言不虚。
安迪跟父母、妹妹、爷爷、奶奶住在河内市郊一座五层楼房里。越南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自己的小洋楼。 安迪领我参观他家,走进这座五层楼房内,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因为越南房屋大多是一间接一间建造的,两侧不能做窗户,只有前后有窗,透出些许光线,其构造颇像中国农村的小康房。
小洋楼周围长着许多漂亮的热带植物。一楼是厨房和车库,停放着越南最流行的交通工具——摩托车。第二至四层分别是安迪的父母、妹妹、爷爷奶奶的房间。第五层是安迪的房间,一走入房间就会看到两个大书柜醒目地摆放在墙旁,里面放满了卡通书,床旁有一台很老的电脑。
我忍不住问安迪:“你家在越南应该算比较富裕吧?”在我模模糊糊的印象中,越南是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地方。
安迪摇摇头:“在河内只有‘亿万富翁’才算有钱人。年收入在2亿越南盾左右(大约相当于人民币10万元)才算真正有钱。”
我为我的无知而惭愧。许多中国人认为越南很落后,他们看到越南这个国家街道不够华丽宽阔、楼房不够高大气派、基础设施不完善、民众体形普遍瘦小,就很有些妄自尊大,以为越南遍地是穷人,以为娶个越南新娘回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其实,走入越南的寻常百姓家就会发现,一般的越南家庭不算富裕,也绝不贫穷,各类电器和日常用品并不比中国一户普通人家少,再拮据的家庭也拥有一辆摩托车。绝大多数去过越南的中国人,被越南破破烂烂的表象所迷惑,并没有真正了解当地百姓的生活,所以得出错误的结论。
越南执行的是“一家两子政策”,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两个小孩。 安迪在一所大学念日语专业,妹妹在上高中,妈妈经营着一家服装店,爸爸是乒乓球教练。安迪的妹妹比安迪小一岁,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裙子,温柔美丽。因为语言不通,她只是礼貌地对我点头微笑。
安迪的妈妈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端上茶和糕点招待我。安迪奶奶很热情地递上槟榔果给我。我不忍拂了主人好意,接过后连连道谢,却不敢放进嘴里。
槟榔是越南老少皆喜的零食。早就听说越南老人喜欢嚼槟榔,见到安迪的奶奶后,这一说法得到印证。安迪的奶奶嚼槟榔的样子,其状甚为恐怖,让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对槟榔产生好感。只见紫红色的津汁,吃后顺嘴流满下颌,像生吞了鲜肉。说话时,就会看到老人张开满嘴黑牙,让人好生害怕。据说嚼槟榔会上瘾,由于它含有腐蚀性物质,吃多了牙齿会布满黑斑,但许多老一代的越南人却以此为荣。
安迪父亲问我一个人出门旅行,父母是否放心?我告诉他,父母很支持我的梦想。安迪告诉我,和中国人一样,越南的人观念也十分传统。在越南,大人会教导小孩从小就要孝敬父母,要努力学习和工作来报答父母,光宗耀祖。在传统的越南家庭,男生的地位是很高的,会受到特别重视。安迪父亲出生在农村,长大后努力工作才有机会在城里安家。越南的农村很穷,妇女在农村都得干重活,越南农村人很向往城市生活。在城市,妇女被称为“女保姆”,照顾好父母、丈夫和小孩才是他们最大的本分。一个优秀的越南妻子的标准就是美丽、贤惠、勤劳。难怪许多中国男人会做起在越南娶老婆的春桥大梦。
结束完对安迪家的拜访后,安迪准备开摩托车送我回旅馆。我瞥见安迪仍旧穿着拖鞋,便提醒他:“你还没换鞋呢!”安迪朝我眨眨眼:“不碍事,我们一年四季都穿拖鞋呢。”原来,穿拖鞋是越南人的习俗,无论逛街、旅游、驾摩托、甚至上班或赴宴,他们都会跻一双拖鞋。穿着它驾车不安全,但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安迪戴上一顶绿帽子,并郑重地送了一顶给我。我想起,初到河内时,看见街上有许多戴绿帽子的男人骑着摩托穿来穿去,那骄傲的样子一度让我惊讶得想发笑。安迪见我表情怪怪的,就问我原因。
我老老实实地答道:“在中国,男人戴绿帽子会遭人耻笑。”并向他解释“绿帽”一词在中国的引申含义。
安迪听后大笑着说,越南人不会在乎这个,反而以此为荣,因为戴上它有崇尚英雄的意思,“绿帽子是越南男人的钟爱之物,骑摩托戴帽子能遮风挡雨”。
我很感谢安迪送我如此珍贵的礼物,回赠了他一枚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会徽,并诚挚地邀请安迪去我家乡玩。
一路上安迪很诚恳地对我说:“有机会我很想去中国看看你们的生活。”
风从耳畔呼呼刮过,我在摩托车后座大声说:“祝你早日梦想成真,来中国感受一下我们的生活吧!”